遮天之紫皇

第23章 死得其所


    姜逸飞一路疾驰,徐府门匾已在眼前。
    朱漆门前,一位十五六岁的道人静立,紫金道袍隨风轻扬。
    他左手牵著粉雕玉琢的绿裙小女孩,小姑娘鬢边別著朵新鲜海棠,怯生生地揪著道人的衣摆,身旁站著身形佝僂的老人,布满皱纹的脸上刻满岁月痕跡,浑浊的眼中藏著几分警惕。
    姜逸飞心有所感,抬手示意骑队停下。
    十几头蛮兽顿时躁动起来,或昂首嘶鸣,或刨动前蹄,空气中瀰漫著浓烈的腥气,骑士们甲冑微微震颤,肃杀的杀气如实质般铺展开来,整条街道瞬间被血煞之气笼罩。
    然而,当这股森然威压触及道人周身时,却像是撞上了无形屏障,暴戾的杀气骤然消散,翻涌的血煞之气转为绵绵细雨,润物无声。
    道人身前,几片落叶悠然飘落,俞珩朗声道:
    “贵客登门,小道稽首了。”
    姜逸飞望著眼前少年道士眉目清朗,周身气机却如深潭无波,心中暗嘆俗世中竟藏著如此人物。
    他跳下来走近,
    “是我唐突,扰了道长修行,还望莫怪。”
    “无妨”,俞珩摇头,
    “居士在寻姜姓之人?”
    “是,道长可曾见过?”
    俞珩抬手,指了指身边的姜老伯和姜婷婷。
    姜逸飞有所预料,转头凝视一老一少,放柔了声线,温声询问:
    “两位姓姜吗?”
    老人脸上闪过一丝茫然,目光迟疑地投向道人。
    俞珩轻笑点头,
    “照实说即可。”
    老人对骑著异兽的骑士有些畏惧,
    “是......我姓姜。”
    姜逸飞略带紧张,
    “姜哲是您什么人?”
    “是先父。”
    “先父?”姜逸飞一呆,露出一丝惊容。
    “恐怕是同名吧,有什么好问的”,透著不耐烦的声音传来,姜逸晨面带不屑:
    “姜老太爷何等惊才绝艷,怎么会生出这样的老废物?”
    “你给我闭嘴!”姜逸飞回头怒斥,接著转头继续说道:
    “能跟我详细讲讲吗?”
    俞珩適时轻咳一声,广袖虚引:
    “此处不便,几位请隨我来。”
    他领著眾人穿过垂门,绕过满池残荷,在竹影斑驳的偏院停下。
    茶案上早备著青瓷茶具,裊裊茶香混著院中桂子香,冲淡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息。
    “两位慢慢敘旧。”俞珩退至门外,留下空间,让姜逸飞单独与姜老伯交流。
    姜逸飞望著俞珩背影,心中暗赞这少年通透知趣,眼中流露出欣赏。
    门外,俞珩顺手执壶,为院中菊浇水,姜婷婷睁大眼睛,心里算著哪一株没照顾到。
    姜采萱端坐於额生竖眼的神鹿之上,身著一袭素白广袖流仙裙,裙摆绣著暗银色云纹,隨著动作轻摆,仿若流动的月光,她身材修长,姿態优雅,如雪的肌肤在银芒映照下近乎透明,五官精致,眸光流转间,自然而然流露一股傲意。
    银鹿四蹄悬空三寸,周身縈绕著淡淡的光晕,將她衬托得宛如从月宫中走出的仙子。
    银鹿缓缓行至道人跟前,她朱唇微启,声音清脆:
    “敢问道长出自哪家?”
    俞珩道袍被微风拂起,他笑意温和,语气谦逊:
    “山野道人,不值一提,不过是在此寻一处清净地,修些粗浅道法。”
    “问你话就老老实实交代,別打马虎眼!”青玉狮虎头顶独角五色繚绕,姜逸晨青衣翻飞,单手扣住兽首鬃毛,居高临下俯视俞珩,
    “我这头坐骑生有一只通灵玉角,对宝物最是敏感,它对你不断闪烁璀璨五色光,你身上定有重宝!”他一声冷笑,
    “还不快如实交代!”狮虎脖颈处长毛炸起,头顶独角迸发出刺目神芒,將周围空气搅得扭曲变形,对俞珩发出阵阵低咆,兽瞳中泛起猩红杀意。
    俞珩全然不觉威压,风轻云淡,
    “居士可要夺宝?”
    这话完全等於承认自己有重宝,却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,姜逸晨眼中寒光一闪,就要驱使坐骑碾上去,姜采萱伸手阻止,冷声道:
    “姜逸晨你要干什么?小道长於我姜家有恩,爷爷就是这样教你对待恩人的?!”
    姜逸晨把脸扭到一边,不甘地压下眼底翻涌的贪婪,闷声道:
    “知道了......”
    姜采萱对俞珩宽慰道:
    “道长请放心,我姜家重宝无数,万不会贪图你的宝物。”
    俞珩唇边浮起半寸薄笑,不在意地摇头。
    姜采萱见状,目光转向躲在俞珩身后的姜婷婷,声音放柔:
    “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呀?愿意跟姐姐说说吗?”
    姜婷婷探出小脑袋,有些害怕。
    俞珩摸摸她头顶,
    “愿意说吗?”
    她点点头,没那么害怕了,眨著灵动的大眼睛,清脆地说道:
    “我们家一开始住在离这很远很远的清风小镇,有个李家的人总是欺负我和爷爷!他们抢走我们的东西,还嚇唬我们......”说到此处,她声音微微发颤,小手紧紧攥住俞珩的衣角,
    “后来,大哥哥出现了!他好厉害,把那些坏人都赶走了!可是,已经好多天没见到他了......”
    小姑娘仰起头,眼中满是信任,继续说道:
    “再后来,爷爷就把我带到这里啦!这里可好了,师傅教我识字,还带我认识了好多新朋友!”她掰著手指头,如数家珍,
    “小眠教我编环,光燁哥哥带我去看池塘里的发光小鱼,还有......”说著说著,她的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,仿佛忘记了曾经的苦难。
    姜采萱轻盈跃下,素白裙摆掠过兽背,弯腰把姜婷婷怜爱地拢入怀中,指尖抚过姜婷婷脸颊,
    “以后没人能欺负你了......”
    忽听得门扉轻响,姜逸飞与姜老伯並肩而出,姜老伯面容有些神伤。
    姜逸飞对姜采萱、姜逸晨二人说道:
    “你俩过来,拜见叔父。”
    姜采萱鬆开怀中的姜婷婷,莲步轻移至老人身前,屈膝盈盈下拜,
    “拜见叔父。
    姜逸晨倚在青玉狮虎身侧,斜睨乾瘦的老人,玉角映得他眼底满是不信,但迎上姜逸飞如刀的目光,脖颈一缩,不情不愿地蹭上前,咕噥道:
    “拜见叔父。”说完便迅速退开,態度十分敷衍。
    姜逸飞对老人诚恳道:
    “叔父,家主一脉亏欠姜哲老太爷甚多,请您一定给我们机会补偿......跟我回到姜家吧。”
    “唉”
    老人枯瘦的手指摩挲著衣服上的补子,浑浊的眼底翻涌著几十年的风霜,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嘆息,在寂静的偏院里迴荡。
    “刚听您说起婷婷父母死的不明不白,您愿同我一起往烟霞洞天查明真相吗?”
    “这......”老人神情有所鬆动。
    姜逸飞赶忙道:
    “您担心给我们惹麻烦?”他自信道:
    “姜家是传承万年的荒古世家,烟霞洞天弹指可灭!您只说愿不愿往?”
    “......好吧”,终究对儿子意外逝去耿耿於怀,老人点头。
    姜逸飞眼中神芒闪过,对门外大声喝道:
    “有人胆敢欺凌我姜家长辈!应当怎么办?!”
    “杀!杀!杀!”
    十几名骑士同时高举手中的长戈,刀刃相击的鏗鏘声震耳欲聋,胯下的蛮兽齐声怒吼,鳞甲碰撞间迸发火星,整支骑队化作沸腾的杀阵,杀气直衝云霄,惊得远处飞鸟四散奔逃。
    姜逸飞翻身上了黄金神犼,他低头望著俞珩,
    “族中长辈烦您照顾了。”
    俞珩摇头,
    “不过一顿饭罢了。”
    “有恩不可不报”,姜逸飞发出招揽:
    “您可愿隨我一同返回姜家?”
    不待俞珩回答,姜逸晨突兀插嘴:
    “小子,你可想清楚了,多少人打破头想加入荒古世家还没门路呢!可不要作出让自己后悔终身的决定!”
    俞珩嘴角翘起又平復,快得像个错觉。
    姜逸晨怒火瞬间被点燃,目光死死盯著他,
    “低贱的东西!你在嘲笑我!?”
    俞珩无视他,对姜逸飞说道:
    “小道流连於滚滚红尘,整日周旋市井,沾染一身烟火气,此身散漫,去了姜家恐生祸端。”
    一旁姜采萱闻言,这才稍微认真打量俞珩几眼。
    姜逸飞失望道:
    “......好吧。”
    姜家人离去了,临走时姜逸晨阴寒的眼神让俞珩意识到,这片小镇的平静日子一去不復返了。
    俞珩走进庭院,让徐自业唤来所有学生,平静道:
    “我要走了。”
    徐自业握著腰间玉佩的手指骤然收紧,而孩子们已炸开了锅。
    李怜卿最先反应过来,素色裙摆扫过满地落英,她扑通跪地,
    “师父若要云游,弟子愿隨行!”
    徐光燁金镶玉发冠撞在门框上,他踉蹌著衝出来,锦袍下摆沾满泥土:
    “师尊,为何啊?可是弟子们不够勤勉?我很快开闢苦海,师尊留下看看吧!”
    最年幼的李星眠突然扑进俞珩袍中,羊角辫扫过他的手背:
    “那座霜山还没搭完呢!你走了谁来帮我吃完呀?”她仰起沾满泪水的小脸,抽噎声不断。
    角落里,刘俊生的新布鞋在地上蹭出沙沙声响,鼻涕滴在衣襟上,他也想感激师傅送自己新鞋子,可围上去的人实在太多了,他挤不进去。
    他猛地跪在地上,衝著那抹紫色身影重重磕下头去,额头撞在石板上发出闷响。
    俞珩一一安抚,语气平和,
    “临行前,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。”
    徐自业下意识挺直脊背。
    俞珩转过身,对徐自业说道:
    “徐家主,你看我这些徒弟如何?”
    徐自业摸不清俞珩意图,斟酌回答道:
    “自然都是……天赋异稟,聪慧异常。”
    “可配得上你徐家子弟?”
    “道长你这话,自业有些不懂了。”这话问的没头没尾,徐自业一头雾水。
    俞珩答道:
    “我想將这些弟子託付你徐家。”
    徐自业闻言大喜,不停点头,能与俞珩大规模联姻,他求之不得。
    俞珩一指徐光燁,
    “光燁,你长大后可愿娶你师姐?”
    被指到的徐光燁不知所措,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李怜卿,继而狂喜,急忙道:
    “愿意!师尊,我愿意!”
    俞珩又看向李怜卿,
    “怜卿意下如何?”
    李怜卿缓步上前,重重一拜:
    “谨遵师命。”
    刘俊生把头埋得更深了。
    之后,俞珩为每一名徒弟指定一位徐家少年。
    最后,俞珩袖中光华大盛,千斤繚绕生命精气的源轰然落地,堆叠成小山;
    五柄通灵武器悬浮空中,或赤红或幽蓝,霞光喷吐,神辉如雾,
    “徐家主,此是嫁妆,待双方成人,我会来看望,告辞。”
    俞珩脚下金光一闪,消失在原地。
    “师父!”
    “师尊!”
    “师傅!”
    ......
    俞珩负手立於青石古巷,道袍无风自动,他指尖微动,手掐法印,头顶三寸钻出一头青鸞虚影,周身縈绕清气,每一片羽毛都流淌著青天般的碧色光芒。
    印式变幻,青鸞昂首发出清越啼鸣,它双翅一振,无数青色光点迸发,冲天而起,尾羽扫过之处,一缕缕无形清气如细雨向镇中洒落,无数人沾染,七窍中清气充斥,改变人体气机。
    打出一个喷嚏的功夫,脑海中关於俞珩的所有记忆,就像被蒙上了一层薄纱,变得模糊不清,他们对此变化浑然不觉。
    整个古心镇在这一刻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寧静,街道上的行人照常往来,却已无人在意那个曾在此停留的道人。
    俞珩飘然离去,只留下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道韵。
    ......
    云层翻涌,姜家骑队踏碎虚空疾驰,姜逸晨忽然说道:
    “那道士身上可是难得的重宝,我从未见过青玉狮虎角上亮起的光那样璀璨,白捡的东西,不拿到手会后悔终身!”
    “你这副见到好东西,就一定要据为己有的臭毛病是什么时候养成的?”姜逸飞白衣猎猎作响,冷冷瞥他,
    “少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。”
    “我跟什么人交往你管不著!”,姜逸晨猛地停下,这次他没有退缩,
    “这是我自己的事。”
    姜逸飞眼中神芒爆闪,如实质般的威压轰然压下。
    姜逸晨只觉千斤巨石压在肩头,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青玉狮虎背上翻滚而下,若不是他死死拽住兽颈长毛,此刻早已坠入高空。
    良久,姜逸晨狼狈地重新翻身上兽,他梗著脖子,胸膛起伏,一言不发,大手一挥,领著五六骑愤然脱离队伍。
    破空声撕裂长空,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。
    姜采萱蹙眉,看著他离去的背影,抿了抿红唇,没说什么继续前行。
    越过一片云雾繚绕的山脉后,姜逸晨脸上的愤怒之色如潮水般褪去,他嘴角勾起一抹阴鷙的弧度,突然调转方向,朝著古心镇的方向疾驰而去。